命运边境(三、四、五)·南北战争轻小说
the Edge of Destiny
(资料图片)
作者——Chtholly陈嘉凯
Cp3.正义即是相互屠戮
一个骑兵在20缅因兵团的营地前停了下来,琼靠近后发现是个雇佣侦察兵。雇佣侦察兵对琼大喊:“我找你们莫尔顿上校!”于是琼领着他进入莫尔顿上校的营帐。这里距离葛底斯堡有25公里的路程,看起来他就是这样跑过来的。
莫尔顿上校的房间在一所被征用的居民楼顶上,整栋房子是刷成白色的。周围围着白色栅栏,种植有向日葵。
莫尔顿上校正在拿着笔处理一些军要,看到侦察兵后接待了他。侦察兵脱下牛仔帽,恭敬地敬了一个礼,莫尔顿也回了一个礼。据琼所知,这个侦察兵是收莫尔顿上校二百美元才愿意给他办事的。
就当琼打算回避一下的时候,他被莫尔顿上校从后面叫住。“准尉先生,为什么不来听点军事学呢?你以前在佩诺布斯科特很喜欢学习的。”既然队长已经发话,琼也决定留下听听看。一般情况下上校是不会允许士兵在他的房间里逗留的,生怕走漏风声。
“我是来传递总统的消息的,希尔将军与朗斯特里特将军的部队已经跨过波托马克河,进入马里兰。”侦察兵说。
“还有吗?”
“收到的整个战略方针是在葛底斯堡周围的山脊上形成一个鱼钩形状的防线,死守住阻挡李将军的进攻。”
“总统那边有什么指示吗,他要求我们怎么做?”莫尔顿将军继续追问,他现在必须立刻策划出一套战法。
“古弗尼尔·沃伦准将意思是你们需要守住一个重要高地,即小圆顶山高地,与你们在一起的还有文森特上校所部之旅,哈佐特的炮兵连,以及纽约第140团。”
“我明白,但是我们军团的总人数……只有三百人了。我希望能够调往后方作为预备……”莫尔顿上校知道这会是一场恶战,他想让小伙们继续活下来。
侦察兵的话打断他:“总统考虑到这个情况,所以他将解散的第2缅因步兵团整编合并进你们的部队。总共有一百多人,他们还要服一年的兵役,如果他们不听话的话你可以随时枪毙他们。”
侦察兵走后,莫尔顿上校愤怒地捶打着桌子,怒斥总统为什么要让这些年轻帅气的小伙子一次次迈进地狱,琼也只好尽力劝说莫尔顿上校冷静下来观察战局。莫尔顿让琼叫副指挥官进来,然后指派琼去接见第2缅因步兵团。
就当他走出莫尔顿的房间后,他去寻找梭兰医生,可是搜遍营地也没找到。以往他都习惯将听到的安排分享给梭兰医生,但是今天她不在,问遍小伙们他们都说自起床之后都没看见她的身影。
琼决定先去看看第2缅因步兵团,那里面有很多他家乡的同胞。等到琼靠近后发现他们的武器落后,衣服破旧。“我是归属第20缅因步兵团的见习准尉,杰西·琼。”琼向他们的长官握手。
不仅如此,他们还精疲力竭,士气低落。他们告诉琼自己并不想加入战斗,但这种事情琼做不了主。琼只好带着他们进入到一处山坡上,然后叫莫尔顿过来。
莫尔顿当然无论如何也不会枪毙这些小伙们,出乎意料地他安排厨师给他们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有白面包,黄油,樱桃,以及缅因人偏爱的鲑鱼沙律。
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不会迫使小伙们上前线,但是军令如山是不能被违背的。即使他解职放弃对兵团的总指挥权,新来的指挥官也会继续驱使他们朝着战场方向走去。
莫尔顿给小伙们上了一课,鼓舞他们继续战斗。之前不愿意参战的小伙子一个个又都被打上鸡血,抄起火帽抢就要开始战斗。莫尔顿看到这一幕非常满意,以前很少在他脸上看到的笑容也回来了。
新编的20缅因兵团踏上前往小圆顶山的道路,一路上他们尽可能地让自己放松。他们接到的战报是要求他们保护主要部队的侧翼不受攻击,所以侦察是非常有必要的。
这条道路上要跨越不少沼泽,泥泞会减缓行军速度。灰色的池塘看起来像染缸,琼不由自主想要远离。天上偶尔还会有鸟类划过,但它们都是被枪炮声惊动四散奔逃的。
琼满脑子在想梭兰医生去哪了,结果一个没留神踩在苔藓上差点从山上滑下去,队友把他拉住。一直没有见到梭兰医生,琼只好拿出那块金色怀表放手中摩擦。
现在的葛底斯堡正在部署阶段,城内没有步兵,只有一支骑兵队,米德的增援部队还没赶来,所以他们必须在各个位置严防死守。七月的第一天里小圆顶山是安静的,他们在山上建造防御工事,准备迎敌。
城中的骑兵队已经和南方军队接触上,战争一触即发。他们在城内展开惨烈的攻防战,已经出现大量死伤。莫尔顿上校按兵不动,他有理由相信米德总指挥的出色水平能打赢这场战斗。
然而,在傍晚的时候,布福特的部队宣布撤退。虽然保住了高地,但还是让南方军占领不少地盘。如果按照这个节奏下去,战斗明天就会结束。当晚小伙们寝食难安,他们原本最爱的燕麦粥现在也咽不下去。莫尔顿上校虽然也着急,但是他必须让小伙们保持体力。
晚上琼躺在营帐里,摆弄着那块怀表。他脑袋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他葬身战场,可能直到下葬都不能让梭兰医生看一眼。战斗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他不禁想。梭兰医生虽然对他有时候很严厉很无情,但是那或许只是她的考量。在外地游荡的日子里,梭兰医生和莫尔顿上校就是他最亲近的亲人。所以他决定还是得动笔写一封遗书,虽然到死不能攻略下梭兰医生,但是也让自己不后悔。
第二天一早,莫尔顿上校回来了,他接到指令准备死守小圆顶山。他迅速组织起小伙们防御姿态。
“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我们都不能撤退。如果我们一撤退,敌人就会横扫我军的腹地。”
有六个人坐在树桩上,他们拒绝参加战斗。莫尔顿上校给他们下一道最后通牒,要么上军事法庭,要么就老老实实地打。最后那六个人还是选择妥协,同意拿起武器抵抗南军的进攻。
琼站在高处四向张望,忽然就发现南军已经出现在他们眼前,急忙向莫尔顿上校报告。莫尔顿指挥小伙在防御工事后面按照次序轮流射击,射完一排接着上另一排。
琼也拿起他的枪,熟练地撕开预装弹的一端,将火药倒进枪管,填入铅弹,压实后准备射击。他将准星瞄准南军士兵的时候,准备扣动扳机的手却停顿了。
“你参军的理由,是这个吗?”现在想来,那时梭兰医生的语气低沉得恐怖,可在这种情形下在琼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现在的话,我拿枪的理由就是为了自卫总可以吧”他糊弄自己心里的想法,好让自己集中精神投入战斗。
他瞄准一个南军战士,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他们的枪很准,一发就击毙那名战士。南军踩着树叶和石头想要进攻小圆顶山,但是20缅因兵团的强力阻击有效击退第一波进攻。
但是南军丝毫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借着人数上的优势,他们发起第二波进攻。虽然他们的防御工事是牢固的,但是射击的时候总有一半身子是露在外面。陆陆续续的很多小伙倒下,琼心跳跳得很快,但他的理智和经验让他继续保持冷静。
装药,开枪,再装药,再开枪。
现在就是比试谁的手速更快。琼训练有素,他一分钟可以发射四发。莫尔顿上校拿着左轮手枪站在后面补枪。其他人也各司其职奋力阻挡,南军再难上来一步。
硝烟布满山头,原本青翠的山麓被雾霾填满。与此同时取而代之的还有满地倒下的士兵和流成河的血液,空气中弥漫着血液的铁锈味和火药燃尽后的刺鼻气味。
他们打退一波又一波的敌军。但是莫尔顿上校发现严重的问题——他们的弹药已经告罄,同时伤亡已经接近一半。而南军的进攻似乎还十分锐利,持续下去迟早会被歼灭。
莫尔顿望着周遭的环境,很多人倒在阵前。选择撤退吗?不,这绝对不能。如果撤退的话先前的战果将颗粒无收,小伙们白白地献出生命,大部队也会受到威胁。所以,莫尔顿毅然决然地抽出军刀大声呼喊:
“全部!上刺刀,向敌人冲去!”
莫尔顿上校下达反冲锋命令,不惧死亡的小伙们,向敌人反扑。他们一个个走出堑壕,刺刀指向敌人。他们是最疯的狂犬,生来能折断驱赶他们的棍棒,无休止地追逐着混乱与恶斗。
琼也是这样,他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有人死亡。他的刺刀挥向一个南军士兵,插中他身上后借力向上一跳,一个翻越跨过对方头顶,踹倒后面的另一名士兵。
就在他准备给他来上致命一击的时候,一把刺刀刺在他的左手臂上。他转过头看向左边,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眼睛。一双惊恐的眼睛。他来不及多想,抽出小刀给他了结了。
那些南军士兵看到这副架势,误以为是有援军前来于是慌不择路地跑离。没有来得及逃跑的,也被北军所俘获。
前来的纽约兵团将战俘移交,随后下达指令让缅因兵团可以休息。小伙们欢呼雀跃,他们又活过了一天。莫尔顿上校高兴地带队换岗离开小圆顶山。
琼高兴得月亮在他眼里竟然晃成三个,但他确实是午夜时为数不多还能站起来的士兵。他身后拖着的一条鲜红的响尾蛇在滴答生长——肩膀被一颗流弹擦过而左臂挨上一刀,尽管因为他是武力充沛的琼所以依然活力旺盛,但苍白毫不留情正涂抹上他的脸庞。
Cp4.炮火声后哀鸿遍野
莫尔顿少校的部队被指派往大圆顶山,那里有更多的队伍把守,他们成功地成为预备队。人群里最高兴的莫过于莫尔顿上校了,小伙们为他们自己争取到一天的时间。
深夜一直到凌晨时分举办庆功宴,所有人都在为自己补办狂欢节。莫尔顿队长下命令,农民们送来的稻米呀麦子呀是不能收的,但是黑朗姆和土蜜酒可以全部接受。
琼失魂落魄地坐在一边,他不想破坏这个氛围,所以打算自己给自己包扎伤口。这时他准备裁剪绷带的手被一只纤瘦的手抓住,停在半空中。他疑惑地转过头来,竟然发现是梭兰医生!
“嘘……”梭兰示意琼不要声张,她带着琼悄悄地溜出去,回到她的房间里。琼可有太多话想说,他怕管不住自己的嘴。
梭兰医生房间里的灯很亮,估计是灯芯燃烧面积大的缘故,比之前他们开庆功宴的地方的灯亮多了。在充足的光线底下,琼才注意到梭兰医生眼角流出眼泪,她的抽动的嘴唇出卖了她试图掩盖住的心思。
她心口不一地讲:“你啊……包扎之前要先拿碘酒消毒啊。”
“你在关心我之前,还是好好关心一下你自己吧。”琼看不下去了。
“我?”梭兰医生有些惊愕,“我有怎么了吗?”
琼指向她的眼角:“眼泪都掉下来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不对劲,急忙用纱布去擦拭。“你是打算拿擦过你眼泪的纱布绑在我的手臂上吗?”琼拿她开玩笑。
听到这里梭兰医生收拾好情绪,继续为琼包扎。她说:“你这样受伤,你妈妈会很心疼的。”琼当然知道,梭兰医生的性子用“妈妈”一词掩饰的究竟是什么。他也不揭发梭兰医生的行径,转而问别的事情去。
“梭兰小姐,一天多没有见到你,你究竟去哪了?”
“啊,原来小屁孩也会关心人了啊。”接着她停顿了,过一会才接着讲,“我离开那之后去采集药材,结果去的时候被发现以为是侦察兵,结果被穿着黑色军装的人拿枪追着打。”
“黑色军装?那不是自己人吗?”
“因为我穿的跟他们不一样啊。所以我根本不敢回来。”
听梭兰医生的叙述,她就这样在外头流浪两天,晚上的时候则是躲进民房里面休息。琼问她那个民房的主人姓什么,梭兰医生则是扭扭捏捏地解释说她没有去问。
这时候琼屁股后面露出来半截纸,梭兰医生眼疾手快地抽了出来,她念出上面的文字,念到一半才发现这是琼写给她的遗书。
“什么啊?还活着就想起要死了啊?”梭兰用有些责怪的语气说。
“在这种环境下,确实是多活一天都是奢求。”
“嗯,确实是这样。”
接着她陷入沉默,梭兰医生经常沉默。虽然不知道意义是什么,但是琼猜测她是在想给出一个滴水不漏的回答来维持她大小姐的形象。她总是这样,好像是宽容到世间的一切都伤害不了她,也常常会为一点点小事动容。
突然梭兰医生脸部扭曲一下,像是做了一个抽泣的动作。琼问她怎么了,她说她感觉有点后悔。琼问她后悔什么,她又什么也不回答。
“我总感觉你在瞒着我什么事情,那你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吗?”
她思考很久后回答道:“我希望我能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这让琼很是摸不着头脑。没等他反应过来,梭兰站起身来,双手搂住琼的脖颈,全身倒在琼的身上,直到他的嘴唇留下温柔的感觉。琼愣了神,回忆几秒前那温柔的触感。
“无所谓什么‘正义’,答应我,好好活下来就行。”梭兰医生的眼角闪耀着,像是夜空里璀璨的一等星。她金色的头发在此时此刻被油灯照成了透明的白色,像流苏一样流淌着。
梭兰医生赶紧示意琼离开这里,她的视线看向别处。“赶快走吧。”她催促道。琼点了点头后向着庆功宴所在地走去。他一路上经过伤员区,有些伤员没能撑过这个晚上,琼帮他们盖好。有些伤员还能说话,看着曾经活蹦乱跳的小伙子,琼会走上前去跟他们闲聊。
等到回到庆功宴的地方时,小伙们已经全倒了下去。就连机警的莫尔顿上校,这时也沉沉睡去。琼谁也不打扰,找一个角落倒头便睡。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全部醒来。琼惊恐地从睡梦中醒来,耳边轰隆隆地传来炮弹发射与落地的声音。
原来是南军对墓园岭区域实施炮轰。炮声接连不断,经验丰富的琼听得出来对方至少动用一百门新式滑膛炮进行快速且密集的火力覆盖。琼看向梭兰医生的营帐方向,发现她已经开始准备应付将要大量运来的伤员。
20缅因兵团被撤下,他们得到可以休息的指令,移动到战场后方。
“你说,老李他今天会打算再继续发起进攻吗?”莫尔顿上校在散步的时候问琼。
“那是一定的,他要是不进攻,那他蓄谋已久的进攻将彻底宣告失败。”
莫尔顿上校表扬琼,说他的军事素养越来越高了,以后可以留在部队成为优秀的指挥官。琼却摇了摇头,说自己并不想当指挥官。“你不是很喜欢打架的吗,琼?”莫尔顿疑惑不解。
接着在两个小时的炮击结束后,莫尔顿上校看了看表。“李将军是时候让那些小伙子冲锋了。”莫尔顿上校的军事素养没有辜负他在欧洲留学多年,远处的天际线上密密麻麻地出现大量穿着南军制服的士兵。
南军士兵跟着他们的士官一排接着一排前进,被北军的线列一次次击退。他们的指挥官冲在最前头,他们非死即伤。战场的声音是震撼的,这种交响乐独属于人类所创造。琼忽然想到是什么时候出现战争这种东西的呢?可能在远古时期的某两个部落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时爆发了。那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究竟哪一方是正义的呢?
“我们常常听说,我们的总统解放了黑人奴隶,所以他是正义的一方呢。”琼问莫尔顿上校。
“哈哈哈。”莫尔顿上校长叹一声,“只不过是两个资本集团存在利益冲突打起来了而已,哪有那么多正义和不正义之分?”
“所以,我们这些人,都是为了资本打起来而已。”
“是这样的,总统的宅地法也只不过把原本属于每一个人的土地资源还给他们而已,不过这足够让人兴奋并且死心塌地地为他们卖命。”
“死了那么多人,真是可怜。”琼看不下去。
“我们北军的指挥官就是这样,他们看重策略而不计牺牲,为了追求胜利会用小伙们的生命换取。而南方的军官更像是中世纪的骑士,他们重视荣誉,爱惜士兵。”
战场上死的人越来越多,也有越来越多的人从前线撤下。要是以往好战的琼肯定会直接冲上去,但他现在选择静静地待在大后方。前线战报传来,指挥北军在前线作战的汉考克将军被狙击手击落马下,但他坚持待在马的上边。
梭兰医生和她的团队在奋力抢救伤员,但是很多人还没坚持到那就已经死去。有很多师团级别的指挥官也负伤了,虽然可能只是很小的一个弹孔,但是医生断言他们必将会在未来死于肺炎。
琼看向那之后,又转身看回莫尔顿上校的方向。“莫尔顿上校,我什么时候能够退伍呢?我不愿意再无止境地争斗下去,我……我找不到拿枪的理由。”
“退伍啊……我也期待你能够离开这片是非之地。但是,你毕竟已经签了三年的兵役,这是强制性的。我看看能不能给你申请一个军功,让你提前退伍吧。”
莫尔顿上校的承诺令琼感到安心,他也十分期待能够荣归故里的那一天。对于平民百姓而言,战争只不过是一团混乱的状态。琼高兴地找到梭兰医生,然而对比之下梭兰医生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梭兰医生黯然失色,瞳仁像浸透酿坏的杏仁酒。
琼以为梭兰医生是忙得累坏了,但并不是他想象的这样。
“我可能之后的几天,会经常离开军营,找不到我。”梭兰医生语气低沉,“如果有一天我突然不在了,就当我已经回到了缅因州,你只要战争结束回到家乡,就能在那间木屋里找到我。”
“为什么?”琼十分惊讶。
“你就把我当成是被分配传递情报的任务吧。”梭兰医生的脸色像是胃痛一样扭曲了一瞬,然后阴沉得像雨季的傍晚。尽管这样,梭兰医生沉着脸拿起钢笔时,琼也愿意坐在一边去帮她维护分给她的那杆枪。
琼想让梭兰医生高兴起来,于是想给梭兰医生唱一段歌。这里没有优雅的提琴,也没有粗犷的牛皮鼓。在片刻的宁静里他想起了在他的故乡佩诺布斯科特时,凡尔纳爷爷经常在他的小院里给学校的孩子唱歌。
凡尔纳爷爷会唱很长很长的歌,而琼也只能想起一小段了。那些歌歌颂部族的英雄与美人,有固定的开头,往往在某一个音节戛然而止。老凡尔纳心情好的时候就现编一段接下去,但他临时编的歌往往滑稽得搞笑。往往英雄才刚告别母亲,她的十个儿子就立誓为她复仇。
“有可能的话,我以后也想生十个儿子。”梭兰医生开玩笑。
最后一丝夕阳隐于西边神学院山脊,夜幕席卷着笼罩上空。歌声颤颤从琼的口中传出,梭兰医生听得着迷闭上了眼。仿佛此时外面的战事与二人无关,静静地享受此时的惬意。
Cp5.伊始将以罪名重生
葛底斯堡的战斗胜利的荣耀最终归于北军,然而琼却没了以前打了胜仗后的兴奋。那场战斗北军伤亡达到了两万三千多人,南军只可能会更多。望着满地的尸体无人清理,琼只觉得一股绝望的感受涌上心头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内战的天平自从葛底斯堡战役胜利之后倾斜向他们。虽然双方伤亡非常严重, 但是北军承受得住这样的伤亡,会有源源不断的兵力投入到战争当中。而南方的李将军已经彻底失去继续北上的可能。
在收复弗吉尼亚后,格兰特统帅要求不只把目光投向里士满,而是李将军走到哪他们就打到哪。战争一直接连不断,不知何时才能结束。或许到这个时候才能发现,罪大恶极的一方必是制造这场灾难的一方。
从此战争进入到摧枯拉朽的阶段,李将军的部队已经成了强弩之末。
琼和梭兰医生约定战争结束后回到佩诺布斯科特,在美国东北角落偏安一隅的生活已经很好。梭兰医生答应琼的时候似乎很犹豫,似乎是对未来很没有底气。琼以为是梭兰并不喜欢佩诺布斯科特那里寒冷的气候,梭兰却说不是的。
“只是我也不是很确定……未来……”梭兰医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
莫尔顿上校在那之后因为他在小圆顶山的英勇表现被升迁,被国会授予国会荣誉勋章,提升为准将,之后他被调往西部战场。琼在那之后离开了20缅因兵团,转而被调配到其他兵团。他在纽约兵团里继续为联邦效力,但他已经对战斗提不起兴趣来了。梭兰医生则作为义务医疗团在全国各地游走,时常会出现在军队里头。
提前退伍是遥遥无期,毕竟莫尔顿已经被调任别处。但他本人的军衔也提高了,从见习准尉升格成上尉。从此他被称为杰西·琼上尉,虽然他只有十七岁。他的能力已经能带领一支小队,而他的行动也贯彻了莫尔顿前辈的有限战斗策略,所以小队成员都非常欣赏他。
琼觉得自己遭遇了可怕的飓风,再往前走一步就会被卷进去。尽管他想离开,但这股飓风以他的力量无法平息。他想拉住其他人不要踏入飓风,可是他们并不听劝。
自从谢尔曼被任命联邦统帅之后,这股飓风似乎愈演愈烈。他的人民战争思路被广泛使用,战争对象不仅是军人还会是平民。摧毁人民的意志,就能让敌军投降。人们常常评价,未来的战争都将会是这样的。琼非常愤怒,五十年后,一百年后,未来的美国如果一直这样将向国家的希望诉诸武力,那等待的必将是覆亡。
“究竟谁才是那个有罪的一方?”琼挥着拳头质问他们的指挥官。
“如果我们赢了的话,国家的意志就能跟着我们走。你想要让一个面包从一美元降到五十美分那它就必须得降。”指挥官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因为我们赢了所以活了下来,而他们输了就必须死去?即使他们是普通的平民。”
“结束这场战争的唯一方法就是使它的恐怖变得无法忍受。”指挥官这样说道,琼和指挥官闹得不欢而散。在琼的兵役生涯里,这样的时候有很多。每当他闹得不愉快时,他便拿出那块梭兰医生送他的金色怀表把玩。
他会想起梭兰医生的话:“你参军的理由,是这个吗?”
而如今琼可以给梭兰医生这个问题一个完整的回答了。他拿着金色怀表仰望星空,想象梭兰医生就在他面前。他以后想去南方的州看看,尽管在此之前那些都是敌人。他相信那里将会温暖且富饶,只希望战争不要把那里摧残得太严重。
但是,在葛底斯堡战役一年之后,亚特兰大战役打响了。亚特兰大在南方的佐治亚州,是南方的主要城市之一。亚特兰大战役在两周内行军多,作战少,像跳小步舞那种复杂的舞步。谢尔曼希望采用诱敌战术,这把他们自己部队和对方的部队折腾得不轻。
经过数场战斗之后,亚特兰大被攻陷。南军仓皇逃出,留下满城妇孺老幼。指挥官在高处看着城内的景象,在他身边的还有琼和其他士兵,他们在这里是为了监视。
琼还在因为不用进城屠杀和掠夺而十分高兴,他问指挥官。“我们在这里是为了监视什么?”
“监视城市焚毁的情况。”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要烧毁亚特兰大?”
“是这样的,城内的我们的部队正在放置燃烧物。”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北军还有什么理由称呼自己是正义之师?”琼已经对北方联邦军队的行径表示沉默,他深知已经无力回天。城内火光已经亮起,几个小时过后这里将会变成一团焦土。
有一个小伙跟琼讲,说谢尔曼将军并没有让所有的平民撤出亚特兰大城。琼非常奇怪和震惊,为什么不清理完就下令毁城。“那些妇孺老幼不愿意听从谢尔曼的指挥迁移往别的地方,为了表达抗议他们待在他们的家里。”
“因为本来那里就是他们的家啊!”琼忍无可忍。接着他就要冲出去,想要去查看城里的情况。同伴们没有拉住琼,因为他们知道琼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琼绕过山巅,跨过一片片阔叶林和灌丛。他来到山腰上的亚特兰大城的时候,火光已经照亮夜晚的整片天空。大地是焦黑色的,天空是血红色的。他想拿起水桶到河边取水灭火,却发现所有水源都被围城时给切断了。
琼无力地放下水桶,瘫坐到地上。北军早就不是当年宣扬要解放奴隶创造民权的形象,为了提前战争的胜利不择手段。琼也不再是无从指摘的那个男孩,他的手上沾染了数不清的人血。如果一切能够重来,他绝对不会愿意加入这场战争中来。
他发现前面的空地上似乎很热闹,不少人聚集在那里。上校也来了,少校也来了,上尉也来了,少尉也来了。琼不喜欢凑热闹,但他还是选择走进去。这里面有着令人发昏的闷热,汗水溶解在稠密到窒息的空气中。
空旷的平地中央,一个少女被绑在一个火刑台上。周围的人摇旗呐喊,誓死要处决这个他们口中的“叛徒”。琼在想这个叛徒有着什么样的身份会遭受如此中世纪欧洲处决女巫的极刑。待等到他上前一步去查看的时候,竟然发现被绑在火刑柱上的少女竟然是梭兰医生。
薇奥莱特·梭兰,一块写有名字的牌子插在前面。梭兰医生穿着白色大衣,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梭兰医生怎么可能是女巫!”琼被错愕占据心头,不顾一切大声反驳,冒着可能被当成同伙的风险。在琼的记忆里,会治病但她不会熏香,虽然知道很多但没见过她占卜,也不会通灵……
“诶?难道原来她在读我的心……?”琼恍然大悟。
旁边的士兵听到了琼的呐喊,纷纷向他投来目光,包括梭兰医生。梭兰医生的眼神坚定,似乎是准备随时赴死,冷眼面对台下的“强盗”。一个自称中尉的人走了过来,向琼介绍起被绑着的这名罪犯,细细数来她所犯下的罪行。
“巫师是她的职业,而她的身份是南军的间谍!”中尉厉声道,“她伪装成医生的身份,四处盗取北军的情报,然后借着医疗团转移的机会向南军传递情报!”
周围的人们拍手叫好,还有人继续给琼补充女巫的罪行。据他们所说,梭兰医生做的最大功劳便是在葛底斯堡战役里向李将军和朗斯特里特将军传递当时在葛底斯堡内守备空虚这条情报,所以在葛底斯堡战役的第一天南军能够势如破竹。说到这里琼一切都明白了,他明白为什么在战斗的第一天和第二天都没有见到梭兰医生,而第二天晚上梭兰医生的回答却是那样扭捏。
但与此同时回忆起来的,还有梭兰医生给琼的那深情的吻别。琼无论如何也不愿接受这个结果,但此时他为梭兰的一切辩护都是那么苍白无力。所以从小到大,梭兰医生屡次拒绝琼的请求的原因也被找到。梭兰知道这一天迟早到来,让生者承受死者的痛苦,这是世界上最大的痛苦。
人们在诅咒梭兰医生,她一定不是一个医生,而是一个巫师!她从神秘的拉丁美洲那的吉普赛人那获得巫术,伪装自己成为医生潜入北军。她所使用的绿色药物,是吉普赛人最引以为傲的蛇毒。在面对北军处在南方无法控制的疟疾的时候,使用的是产自玻利维亚的金鸡纳霜。
没有发条的怀表,也是这样吗?这都是些吉普赛人的奇怪玩意。
“你们是怎么发现梭兰医生是一名间谍的?”琼问中尉。
中尉回答:“我们部队进入李将军所在的房间的时候,在隔壁发现她的身影。她那时正在哭泣,哭得很是伤心。我们控制住了她,然后发现她作为间谍的材料,那些什么委托书啊推荐信啊全是假的,说明她在四年前战争就已经从事间谍工作了。”
四年以前,那不就是梭兰医生还在佩诺布斯科特的时候吗?面对这个隐藏自己身份整整四年的少女,琼已经不知道该拿出什么表情面对她。琼向中尉请求他还想和梭兰医生说几句话。
“欸,少年,你认识她吗?”中尉并不高兴,刚想要阻止面前的年轻人。
见中尉不太答应,琼向他展示他的上尉军衔。迫于上级的无奈,他最终选择放行。琼最后一次接近梭兰医生,就像四年前梭兰医生第一次接近琼一样。
终于,原本表情凌厉得像坚石一般的梭兰医生,在这一刻也变得温柔。两人仿佛回到了佩诺布斯科特,那个无数梦里魂牵梦萦的故乡。
“琼。”
靠近梭兰医生时琼感到有一股吸力拽着他的灵魂飞离躯壳,某个词汇刺痛他耳膜。他愣神在原地一动不动,心里像被剧毒的马蜂四处乱扎。眼前的梭兰医生不是琼记忆里的梭兰医生,因为她以前给他展现的全都是虚伪。但梭兰医生又真真实实地站在他面前,这种感觉他难以言表。
梭兰医生脸上沾上泥土,和眼泪混杂在一起,破坏原本脸上的和谐。她有些狼狈,但还是极力保持优雅。在她的脖子上,手臂上残留着血痕,北方人把她当成南方的巫师和吸血鬼进行过几轮毒打。
“琼,我欺骗了你,你一点也不生气吗?”梭兰医生看见琼正在看自己身上的伤痕,她选择先打破两人的沉寂。
“我只想要你活着,一切都能被解释清楚的。”
“没用的。我知道……我成为间谍的第一天我就知道我这样的人是绝对不配幸福的。”梭兰医生露出释然的微笑。
“你让我好好地活着,为什么最后你先要离开?”琼不满了。
“间谍是不能有感情的。但是呢……你给了我,所以……”梭兰抽泣着,她眼泪从眼角溢出,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最后缓缓吐出几个词。
“谢谢你……”
声音安静了下来,一切回归诧寂,琼向后退下。“上尉先生,请你下达处决的指令。”中尉询问道。琼凝视数秒,随后向前挥手示意。中尉将火炬扔出,点燃梭兰脚底下的火绒和汽油的混合物。一阵烈火向上冲来,像是一条巨蛇冲出地表。热浪掩盖梭兰的全部身躯,模糊到已经看不出她是在哭还是笑。
梭兰的身躯正在燃烧,所有站在她身边的人都奇怪地失去了声带。琼手上传来几下震动,令人惊奇的是那块怀表竟然转动起来了。它正在飞速地自行校准时间,然后滴滴答答走个不停。
琼看不下去这个现场,他发了疯似地跑向梭兰医生的房间。琼有很多疑惑,为什么梭兰医生没有在北军下令焚烧亚历山大城的时候及时撤出,而是待在城内的房间里哭泣。旁边紧挨着的就是李将军的办公室,说明梭兰医生在南军的地位肯定不低,也表示只有权力最大的几个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琼破门进入梭兰医生的房间。这里的陈设是那样的熟悉,左边柜子里塞满了各色药瓶,右边的木架上则放了青蛙,蛇,云雀,蝎子之类的,还加上一个炼药锅。“女巫”是梭兰医生在南军的绰号,她确实使用过一些巫术。
琼的心跳比这辈子任何时候都快,生怕自己看清楚了梭兰医生的真实身世。桌上的文件乱七八糟,什么信件啊文件啊都在这里,还包括琼写给她的遗书。他发现梭兰医生的本名叫莱蒂西亚·奎勒,但除了知道她三岁就被南军当成间谍培养,教他学习医术之外什么也不知道。
他发疯地找啊找,在柜子的最深处找到一抹绿色,琼立刻认出这是梭兰医生在跟他第一天见面时她在小屋里坐在椅子上看着的那本书。那本书的开头有两页全是空白的令人怀疑,琼取来梭兰医生常用的碘酒涂抹在上面。
字很快就显现出来,上面一共三行,那个字迹确实是梭兰医生的。
“那里充斥着虚伪的甜蜜,泡影般的梦幻。我已来不及劝阻,只能在这里呐喊。不要前往那里,不要前往那里。”
琼忽然明白让梭兰医生能万古长青的不是她研发的药物,那究竟是什么。
琼不再寻找,离开这座房屋,然后回到那片空地。火焰尚未完全熄灭,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味。火刑台上最后的一点火焰里飞出无数只火鸟,羽翼卷起一阵永不停歇的烈风,交叠着飞向南方消失不见。
琼指挥士兵给他准备一口棺材,然后给梭兰医生放进去。士兵们还给琼准备一辆马车和一位车夫,他们问上尉想要把她安葬在哪里。琼什么也没说,动手把车夫赶下去,然后自己坐上马车开走了。
到佩诺布斯科特有数千公里的路程,穿越不知道多少个自然带。琼交替着火车和马车行进,一路上很多人问他这是谁,但琼一句话也不说。他回到学校里,这里早已没人上课,变成一片空荡荡的废墟。
他找到梭兰医生以前的校治疗室,那里的陈设一点也没有改变。蜘蛛网和苔藓成为这里新的主人,琼用扫把把它们赶走。琼撬开木屋的地板,将棺材放在下面的隔层里。最后盖回木板,在地面上给她立上一块碑。
那是杰西·琼最后一次看到梭兰医生,在佩诺布斯科特的木屋里。
梭兰医生的身份是伪造的,那什么是真实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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